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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沙·假慈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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桐沙·假慈悲

方蕭西在病房見到輸液的焦餅,蔫頭巴腦的,小小一團趴在消毒墊上。

她摸摸它的鼻子,以往它鼻頭總是濕漉漉,眼下連光澤都沒了,鼻紋粗燥。

楊餘茵給她看病歷本和報告單:“查出來都沒什麽問題,就是血脂高了點,是夥食太好了。後腿骨有愈合的骨痂,醫生說大體重的貓從高處跳下容易折到骨頭,焦餅還好,就裂了一點點,早就愈合了,用不著擔心。”

方蕭西還是擔心焦餅情緒和胃口問題:“問過趙醫生了嗎,嘔吐到底是什麽原因。”

“只記得要掛瓶補充□□,別的忘了,反正沒什麽嚴重的大毛病。”楊餘茵努努嘴,“你不放心,自己去問吧。”

方蕭西拿著報告去找趙巖。

趙巖是院長,經驗最豐富,也無從下定論,只能推測是應激了。

他站在茶水間,從咖啡機下拿過馬克杯,喝了口:“不然沒道理三天兩頭打蔫兒。焦餅生活環境怎麽樣,是熟悉的場地嗎?”

“熟悉的,它一直住那兒,有單獨的小房子,被照料得很好。”

“有沒有人或東西讓它害怕?”

“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臨床上有不少這樣的例子,貓不吃不喝抱過來,一切指標都是好的,一問病史,十有八九有過受驚史,是過度驚嚇導致的抑郁,純粹的心理問題。心理問題也好解決,米氮平耳內塗一塗,不出兩天保準活蹦亂跳。”

趙巖皺起眉,好像被杯裏的咖啡苦到了,“但是楊小姐和你都說焦餅生活安穩,這就費解了……總之,先帶回去觀察觀察,晚上用針管餵點兒水和肉糜,別出大動靜嚇它,要是還拒食,或精神狀態沒好轉再帶過來。”

方蕭西一一記在心裏,點頭:“好的。”

趙巖接下來還有好幾臺手術,她也不好意思再占用時間,道完謝走了。

楊餘茵在零售區挑了個漂亮的項圈,撥著鈴鐺問她:“這個怎麽樣?給你的焦餅戴。”

“不要,焦餅會煩死的,貓聽覺比人敏感。”

楊餘茵掛回去,用夷風島方言講了個詞,那個詞直譯過來,叫“假慈悲”。

方蕭西懵了懵,無辜地笑:“我怎麽啦?”

“也不見得你平時有多愛貓,把焦餅丟家裏不管不顧,既然都回來了,為什麽不抱走自己養?”

方蕭西解釋:“我是很想,但焦餅已經住慣了小房子,它本來膽子就小,突然換環境不好。而且我馬上要開學了,室友都怕貓,宿舍肯定是不能帶的。”

“你總有正當理由。”

楊餘茵似笑非笑,“不過你哥哥不待見貓,你是知道的吧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今天焦餅沖他齜牙,兇他,他不高興了,有了火氣,說這貓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系。你哥哥脾氣不好,焦餅養在他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嗎?萬一他不耐煩伺候了,直接……”

楊餘茵笑了笑,為她整理發皺的衣領,慢慢道,“你要是有能力,還是帶在自己身邊最安全。”

方蕭西楞了好久,垂下眼:“我想想辦法。”

“什麽時候開學?”

“九月五號。”

“還有幾天,好好考慮怎麽安置貓,不急。”

方蕭西的辦法是出寄養費,給焦餅找個有寵物,或者準備養寵物的家庭,找來找去沒有合適的,不是要價太高就是要求太多。

何霏認識一位開貓舍的叔叔,倒是欣然接受多養一只貓,說可以把焦餅放到貓咖,學生嘛,少收點錢。

方蕭西猶豫不決。

因為貓咖的貓是要接觸陌生人的,焦餅並不親人,怕它應激,更怕它發瘋傷害到別人。

何霏急得不行,說貓咖已經很好了。

能吃飽喝足還有不少伴兒,總比天天生病沒人照顧,或是流落街頭好吧。

貓咖那些貓也不是一開始就接客的,慶叔叔也會幫忙調教,做做社會化訓練,讓它們提前適應。

再說了,焦餅那是膽子小嗎,它從你手裏搶吃的時候膽子可不小……你忘了自己手上那些抓傷了嗎?這種貓說到底還是欠訓!

方蕭西被她說的理由和好處給勸動了,隔天帶著航空箱去閱雲臺。

一進到小木屋,到處找不到焦餅,地板上散落著零零碎碎的貓糧。

她擔心它越獄了,正要去外面找,瞥見貓爬架最上層露了點兒尾巴尖。

一環黑一環灰,搭在亞麻色的板子上,像沙漠裏準備伏擊的響尾蛇。

她忍著笑,躡手躡腳靠近,用指尖碰碰尾巴尖,沒反應,順著尾巴往上摸……

摸到一具僵硬、冰冷的屍體。

這天除了焦餅的死。

她還得知了另一樁死訊。

方蕭西不記得自己怎麽從閱雲臺出來,渾渾噩噩回了住處。

屋裏有一臺老式電視,平時電源都不通,今天她破天荒把它開了,本地新聞臺熱熱鬧鬧,屋子裏有了人氣。

中插廣告播完,主持人開始報道一起城郊某工具廠附近發現無名男屍的新聞。

男人臉朝下倒在淺水溝裏,兩條腿被軋斷了,臉部打了碼,鏡頭從頭到腳緩緩掃過,定格在他掉落在不遠處的一只鞋上。

鞋面貼著一張小浣熊貼紙,那是半個月前看完電影回家後,她從自己鞋子上撕下來給他貼上的,說一人一個,不許掉。

他也就真的留下了。

時間撥回到一周前,方蕭西微信來問諸葛去向時,夏濛雖然沒搭理,但同樣為聯系不上他而焦躁。

本來他信誓旦旦,告訴她今天要收網,會給她一個漂亮的結果。

但是她沒能等來結果,反而等來了他的失蹤。

要麽學會內部早被透成篩子,出了內鬼,被人有意分而擊潰,諸葛就是那第一個遭殃的倒黴蛋。

要麽諸葛這個人起了異心,使一招金蟬脫殼,打算脫離學會的掌控。

第二種猜測站不住腳跟。

她十分了解他,愚孝、傳統,把父母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,雙親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看著,沒道理一走了之。

至於內鬼,她懷疑就是方蕭西。

那個看起來無知無害的年輕女孩兒,甚至還在祈禱會上為別人的不幸落淚,誰知道是不是一種讓人放下戒心的偽裝?

就在夏濛疑神疑鬼時,又聽到重磅消息。

諸葛沆沒了,死了,光天化日死在露天裏,死得不體面,斷了兩條腿,臉被水泡得腫脹潰爛。

她手底下的人,甚至連遠在天邊的總會都風聲鶴唳。

上頭判斷是被盯上了,不管對方屬於哪方勢力,敵在暗總歸形勢不妙,保險起見,要求暫停一切活動。人員該散的散,該撤的撤,她本人也趕緊回來避風頭。

夏濛答應了,卻不甘心經營剛有起色就止步。

況且召她回去,說明上面已經對她失去信任,以後很難再得扶持機會,甚至還自身難保。

得想個辦法。

至少,得知道幕後黑手是誰,或許能將功補過。

她給方蕭西發去一條消息,給了個地址。

【西西,諸葛死了。他有樣東西要交給你,明晚過來一趟吧,我這裏等你。】

方蕭西果然來了,她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,沒睡好,眼下一圈烏青,連襪子都穿錯一只。

夏濛不動聲色收回視線,坐下來,沏一杯釅茶給她:“沒睡好?”

“嗯。”

方蕭西捧著茶,沒有喝,“謝謝。”

“你說諸葛約你見面,他卻遲遲沒到?奇怪,太奇怪了。你覺得他是怎麽死的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新聞看了吧?”

方蕭西嘴唇翕動,眼圈先紅了:“看了。”

“臉泡得不成人樣,膝蓋骨也翻了,都是血,褲腿破破爛爛,卷在泥汙裏。這麽生氣勃勃一張臉,這麽幹凈整潔一個人,待人接物永遠溫和謙遜……是誰那麽殘忍,那麽沒有人性,視生命如草芥呢?”

夏濛看著她,直視她眼睛,突然問,“西西,你認識這樣的人嗎?”

方蕭西放下茶杯,手抖了一下。

滾燙的茶水潑出來,濺到手上,該是很痛,但她沒吭一聲。

夏濛沒有錯過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慌亂,心底一片明朗。

“認識嗎?”她又問一遍。

方蕭西還是說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夏濛輕嘆:“諸葛太可憐了,是不是?本來就有病,沒有健康人的體魄,還特別孤單,從小沒得到過父母關愛。好不容易交上你這個朋友,沒高興幾天,卻落得這樣的下場。西西,他對你好不好?”

方蕭西哽咽:“好的。”

“那你怎麽忍心。”

“我找過他的,那幾天到處找,找共同認識的人,找一起去過的地方,都沒有線索。我報警了,可是,可是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,查不到這個人,不知道是身份證號碼寫錯了,還是我記錯了他的名字。

沆這個字不太常見,或許有另一個同音字,也有水澤的含義,可是字典翻不到……我又想是不是因為他以前得罪過什麽人,被纏上了,所以換了個假名生活,我……”

夏濛盯著她手背上一顆接一顆的眼淚,打斷:“你找了,但一無所獲,人是真不知道在哪裏,是嗎?”

方蕭西輕輕地點頭。

兩人相對靜坐,誰也沒再開口說話。

茶水已經轉溫,茶葉漸漸下沈,她艱澀出聲:“夏濛姐,諸葛他,他有什麽東西要給我?”

夏濛朝門外的擡下頜:“你自己去看吧,放在櫃子上。”

方蕭西剛走出門,倏感背後起風,直覺側偏身子,一只手已經薅住她的胳膊,她吃痛瞬間掙脫出來,轉身要看清來人,頭上已被罩了個麻袋,嚴嚴實實擋住視線。

她伸手去扯,反被扣住手腕壓在墻上,動彈不得。

那人按著她的頭,撕開膠帶繞頸纏幾圈,綁成死結,確保不會松動後押著她狠狠往房內一推,畢恭畢敬:“老大,接下來怎麽弄?”

夏濛站起來:“去樓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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